第一節　道教法印的書體形式及道家論印

　

　　這時道教法印印文的形式絢麗多彩，在隋唐符印的基礎上呈現出一種頗為神秘詭異的風格。從我們掌握的印文資料看，其大致可分為篆書式、符篆式、道符式、符圖式四種形式。

　　第一：篆書式。它包括兩形。前者為一般性的篆書，即文字或書法學者所說的小篆或秦漢篆書，漢晉法印印文多為此種字體，在隋唐以後的法印中也能見到此類印文，只是數量較少，如無殘瀝，這種字體最容易識讀。後者則是篆疊層次較多、起收筆劃有所變形的篆書，即古代官印使用的所謂“九疊篆”，此種篆字筆劃重重疊疊，辨識起來有些難度，初識者大多不明其楷書釋文，道教法印印文採用此形篆書時，筆劃也有變形者，有些法印印文中或邊側，往往雜有星圖等等一類的圖案。以上兩形，我們統稱其為篆書式。

　　第二：符篆式。它是古代道士們在篆體漢字基礎上創造出來的道教文字，即所謂天篆、雲篆、天文、真文、神文、玉契、玉字、秘篆文等等。這種字體在古今文字學家編制的字譜中是見不到的，現今漢語字典、辭海等文字工具書中也沒有收錄這種文字字體，因此一般人甚至包括古文字學家們，並不認識這種道教文字。其字體形態，大多比較飄逸，略呈雲氣之狀，有的筆劃十分複雜，有的又非常簡單，僅廖廖幾筆，有些又受到道符的影響，呈現明顯的道符特徵。不過這種文字的多數字體形態，還或多或少的保留著一點篆書字體的影子，只有少部份變形甚大，無以稽考。考慮到道書著錄此類字體的名稱和過去研究者的習慣提法，兼顧此種文字似篆非篆、類符如字的諸多特點，我們統稱此種印文為符篆式。

　　第三：道符式。是以道符或模仿道符繪製的各種印文，一些印文中亦雜有圖案或不等的可識漢字，但道符乃舊是印文的主體。這種印文至少在隋唐時期就已刊於法印，前列敦煌文書中的法印印文，採用的大多都是這種樣式，此後一直到明清、以至於近現代，這種印文始終是道教法印的一種固定文體格式。在傳世道書中，此類印文形態，與一般道符沒有什麼大的差別，只是受到印面的限制，其形體相對規整，繁簡皆成方圓，所用道符或為新創，或利用已有道符入印。

　　第四：符圖式。是以各種圖案作為印文使用，其中一部份是從篆書、符篆兩式演化面來。道教自應世以來，圖案即是其宗教思想的一種重要表達方式，在道教經書中此種事例大量存在。它作為印文使用至遲在隋代，前引《隋書．經籍誌》所云：“又以木為印，刻星辰日月於其上”，指的就是把星宿、日、月圖案作為印文使用，此後即成為一種法印印文的獨特形式。這種圖案有的很複雜，密密麻麻，有的則十分簡單，如圓圈十字一類。不過，就其總體來說，此類圖案還是比較詭秘的，如果沒有相關文字記載或說明，很難知曉其表達的含義或具體內容，製作者即是通過此類如圖似畫的神秘形狀，來符合某種天道或天命神意，溝通神人。

　　從現存明《正統道藏》及有關道書看，法印雖然沒有像符咒一樣成為道藏中的獨立一類或一部，但卻散見於不少的道書中，特別是那種百科全書式的道派道書中，往往列出一門，或詳或簡的來進行介紹或討論相對問題。較為典形者一般是先講為什麼要用法印，接著或多或少的對某一法印的名稱及使用方法、功用做出解釋，再繪製出該印印文的形式，有的還列出背文。這就為我們研究道教法印，窺視其發展變化提供了難得的第一手資料，亦是我們識別、鑑定文物中所見法印實物的可靠根據和基礎。為說明這一時期道教法印的繁盛情況，我這裡僅以北宋末南宋初道士王契真《上清靈寶大法》所列“印篆軌範門”為例，做一介紹。該門首先“論本法合用印篆”，所謂“本法”即是指上清靈寶大法，其云：

　　師曰：“印者，信也。用者封物相什，亦持政者所持信也。《漢官儀》云：王侯曰璽，列侯至中二千石曰章，其餘皆曰印。此世印也。隆古盛時，人鬼各安其所，陰陽不雜其倫。故道之用，惟見於修真鍊體，以致輕舉飛升。中古以降，慢真日益，正道凋晦，邪偽交馳，上下反復，於是出法以救其弊。表章以達其枕付，降印篆以為信誌，故用印之意，近同世格，亦道運因時損益者也。但名稱近似世之官府者不可用，字畫兼取凡篆者不當用，曹治僭及天上真司者不應用，本職之外而繁雜者不必用。”靈寶大法古來止用三天門下南曹印，近世既缺真篆，而三天門下四字不應用於人世，除去此四字又為不成，故依本法止用靈寶大法司印。今既進品洞玄佩中盟籙行靈寶法，則則職位已重，除拜章外，上而奏牘，下而關申，牒帖行移，告文符籙，三界十方之曹局，九州四海之冥司，九地重陰，洞天仙治，幽顯所錄，並用靈寶大法司印，實本職執法之信也，其可推以他印，耶應申奏文狀方函，併上下一體施用。惟章牘并章函用通章印而已，若遣章關牒亦用本職印耳。#1

　　由這段論印之文字可以看出，道教施用的法印，全是仿自官府即所謂“世印”，目的也是取“信”，也是在給仙曹地官十方神司聖府的拜章、奏牘、牒帖、告文、文狀、方函上使用，只是被溝通的為神界而已。在這段文字下即是靈寶大法司印、通章印、九老仙都印、十二小印、黃神越章印、道君玉印、混洞赤文印、赤書玉字印、八威龍文印、靈書中篇印、元始符命印、三天太上印、靈寶玄壇之印、飛玄三砼玉章之印、發遣九靈飛步章奏印、泰玄都省之印、大魁總監之印、神虎雄左印、神虎雌右印、總攝印、荊房印等廿一種法印的“印說”和印文圖形#2。這表明當時道門在施法過程中使用了很多的法印，是其發展發達的重要體現。但是當時教內一些人對這些法印的增加很有看法，王契真本人即對此現象十分不滿，並持激烈的抨擊態度，雖然他認為“晉宋之末，齋修方盛，文檄漸繁，故印篆尤不可缺。”但他卻感到用的太多太濫，出現很多靈寶古法所沒有的印章，其云：

　　後世行法者，玄奧不逮，於古人印篆百倍於前輩，故近世行靈寶法，多不用本職印，奏牘乃以飛玄三砼玉章發之，靈寶古法未嘗用也。又於發符誥中用三天太上印，且符文之降，出於上玄，今之書篆於人手，告天而行之可也，未免列銜位於符後，三天太上又何預焉。三天之與太上非所以為印文也。又法中有道君玉印，此亦未然，如天子王侯謂之璽，以道君天而稱印不可也。以玉為璽謂之玉璽，如古者天子有八璽，秦李斯篆傳國寶文曰：皇帝受命萬世其昌。又聖朝所傳璽，其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寶。又天師以玉為印，止稱陽平治都功印。亙古及今未有於印文內自言玉印者也。道君則天中之君也，如世人君之璽，臣下安得而用之。且臣僚上奏於君而復用君之璽可乎？

在此處，王氏對飛玄三砼玉章、三天太上印、道君玉印的使用表示反對，認為道君玉印的後兩個字，用的就沒有道理，道君為道教神君，地位同於世間天子，其印應稱為璽，而不能同於一般臣子稱印，玉字是指材質，不應在印文內自言玉，如同天師治印，雖以玉為之，但只稱“陽平治都功印”而不言玉。對於其它一些法印印章，王契真也毫不客氣的發表一些否定性意見，其云：

　　又如所謂混洞赤文印、靈書中篇印、八威龍文等諸印，似此之類皆以經中四字為一印，如嚴攝北酆明檢鬼營添一印字，湊分三行，似此之類以經中八字為一印，如此則世有《天篆度人經》，自首至尾字字悉可為印，不可勝計矣。又有稱玄靈通真壇、靈寶玄壇，非獨僭亂天儀，仰且違冒陽憲，且金陵之三茅山，大洞玄壇也。臨江之閤皂山，靈寶宗壇也。信州之龍虎山，正一宗壇也。歷朝宗奉三洞聖師傳真弘化之地，主領教綱之所。

　　若民間齋修，止建壇於一時，事畢則撤之，豈有私屋輒立名號乎？若得通真之妙，則天下大利大害，分野之災祥，數運之終始，皆能逆知然此等說，世法所禁也。功行未至，固不必狂妄如此。又有九靈飛步章奏司、九靈飛步章奏印，夫步罡以應九靈，即章奏作用之事，罡步之名耳。天上無此司，世間無此印。法籙自正一而至洞玄，皆可上章，並依本職天而已，惟正一法籙用九老仙都印，洞玄法籙用通章印，古無異說，豈待別補一銜，特撰一印而可拜章乎？且以世法言之，守倅以上皆得上章奏於朝廷，不過書所居之官以為銜耳。不應正銜之外別立章奏之階。

　　王氏上述批評是相當尖銳的，其理由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他主張按“古書師傳“，只用靈寶大法司等幾方法印，其云：

　　今按古書師傳，止補一銜，凡一切申奏符檄帖牒則用靈寶大法司印。若拜章止用通章印，如急切奏告用黃神越章印外，此則召魂等事用神虎印。凡設醮修齋、禱雨祈晴、召神攝鬼、治病考祟、拔亡救存、二十七品之齋、四十二等之醮，應世間行持之用，盡靈寶章奏之事，止用前四印無有不可。若受天心而行北斗醮，自從本法，合用驅邪院印，既進品洞玄而行北斗醮，通用靈寶大法司印，其理盡之矣。功成而洞觀徹視，行高而使鬼役神，亦不必廣置印篆矣，靈寶之外，兼行別法者，自從其科，以其印用其符奏申文移，亦只用靈寶本職印可也。蓋玉清洞真本無章奏儀式，而靈寶為中乘之極品，正一而下諸法，不得跨越靈寶故也。所有雜印流傳既久，又難一旦刪去，今併存之。好古精鍊之士，尚自擇焉#3。

在這裡王契真說，只用靈寶大法司印、通章印、黃神越章印、神虎印四印。後來金允中再編《上清靈寶大法》時，就真的僅保留了此四印圖形和說明，其他則全數刪除。不過，也有些道書並不遵守這個說法。如元初林靈真編輯甯全真所授《靈寶領教濟度金書》卷三一八，談到向上天奏文，署給職印時，列出廿種印名，其中王契真批評的三砼飛玄玉章印、三天太上印、靈寶玄壇印、嚴攝北酆明檢鬼營印、總攝三洞印，仍舊編入，同時又新增加攝召萬神中章印、嚴校水府河源印、九天生神院印、青玄黃籙左府印、飛玄玉印、玄靈璇璣府印、北魁玄範府印、上清童初府印、紫文瓊璽、玉清神霄真王府印、九天普度院印等十一種印名。很有意思的是，該文結尾還用雙行小字注出：“如有別法合用別印，併列於此。”真有點多多亦善的味道。明初編修的《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雖僅收十二枚法印，但其中的鍊度司印、黃籙院印、天寶君印、青玄救苦印、與道合真印、五帝大魔印、混合百神印等七印，卻是新增加的#4。明宣德年間編修、清代補修的《上清靈寶濟度大成金書》卷廿五，在承襲以上靈寶系道書的法印時，又再補出其中有印名、無印式圖形的法印，同時亦增加封函印、上清金真玉光印、上清盟威之印、總括三洞之印、上清畢道之印、道經師寶等等多枚法印的印圖及相關文字說明#5。一些法門道書也保存了相當數量的法印。《太上元始天尊說北帝伏魔神咒妙經》卷五云：“北帝曰：吾酆都神印一十二圖，靈驗神化，變動無方，能伏使萬神，驅邪遣魅，收鬼治病，安國寧家。依法修行，無鋛不滅，功成道備，身生水火，逍遙自在，長生可取。並以赤棗木心為之，刻字依科，鋪陳醮祭不闕。有災之日，一心行之。上消天災，下散地禍，救病療疾，皆獲神驗。”在這段文字之下，即列出北帝第一煞鬼神印、北帝酆都召鬼神印、天帝神印、天丁治病疾神印等十二方法印的印圖，各圖之旁亦附有簡單的文字說明。#6這些道書都保存了一些道教法印印圖和文字資料，是人們了解、識讀、鑒別、研究道教法印的基礎。

 

 ＊第五章第一節附註＊

#1《道藏》第30冊900∼901頁。

#2《道藏》第30冊901∼903頁。

#3《道藏》第30冊903∼904頁。

#4《道藏》第3冊1060∼1061頁。

#5《藏外道書》第17冊95∼100頁。

#6《道藏》第34冊415∼41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