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隋唐法印特徵和敦煌文書資料

　　從隋唐時期開始，道教法印在材質、大小、形狀、印文字體、印文內容五個方面，都發生較大的變化。

　　木質道教法印出現並日漸推廣使用。從隋唐時期開始，在銅質法印外也用木材製印，且見於正史記載。《隋書．經籍誌》道經部份記載多種道教事徤，其中敘述隋代道教印時說：“又以木為印，刻星辰日月於其上，吸氣執之，以印疾病，多有癒者”#1。這是官修正史史書中第一次記錄道教木質法印。它的使用，為法印的發展奠定了物質材料基礎。因為銅印雖小，但其必需經過製模、化銅、澆鑄等幾道比較複雜的工序方可造出，在工藝上要求較高。但用木料製印則相對簡易，單個人獨立雕製即可完成。這就為一般道觀或道士製造法印創造了條件，給法印在全國各地普及提供了可能性。必須說明的是，道教木質法印的出現，創造出以木雕印、重複印製副本的辦法，它與我國古代雕版印刷的技術相同，兩者皆是先用木料雕刻出圖案或文字，然後再在紙張等物品上多量的重複製作副本施用。因此《隋書．經籍誌》載錄的道教木質法印的施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即意味著早期雕版技術的誕生。文獻記載的我國早期雕版印刷品稱“印紙”（《舊唐書．食貨誌下》）、“印曆”（《冊府元龜》卷一六０）、“印子”（《大正藏》卷五五），以及後代稱複製文件、書籍為“印刷”，都保留著一個“印”字，大概就是我國古代雕版印刷術源於木印技術的一種痕跡，是道法印促進中國古代文化發展的重要貢獻之一。

　　印體變的較大。道教法印在官印影響下，其形制亦發生一些變化，突出的是印型日益增大。過去，這種法印主要是用繩繫之佩服，即縛繫在使用者身上或腰間，因此印章形體較小，以方便攜帶，印徑無超過三公分者。但自隋唐時期開始，大部份印章已不佩服於身，而是放置在印盒或印袋裡，這就消除了限制法印加大的客觀因素，印徑大多都在五、六公分以上。同時，由於法印已不是用條繩穿繫佩服，所以穿繫印章的有孔印鈕，也是顯得沒有多大必要，故後來變成手持鈐印的各式印柄。

　　印面的多樣化。在法印的第一、二發展階段中，除個別特例外，絕大多數道教法印的印面都是方形的，或正方、或長方。到了第三階段，尤其是後期，在保持方形印面的情況下，還出現六稜形、圓形等幾種形狀，很有點藝術化的傾向。過去對這種情況了解較少，雖知有一、二例，但因數量太少，沒能引起人們的注意。但最近在洪道長所珍藏道印法印中，發現批量性的六稜形印、圓形印和異形印。

　　法印印文字體的多樣化。第一、二階段的道教法印印文，皆是略有篆意的字形，一般識字者皆可辨識，但到了法印第三發展階段，隨著隋唐統治者對道教的支持和利用，道教法印印文的神秘性得到極度的發揮和渲染，變得日益奇譎詭異，如頗具神秘性的道符進入法印印文，並很形成一個專用名詞即“符印”，至遲是在唐代，這種法印就很常見，是當時社會治療疾病的重要手段之一。著名道醫孫思邈《千金翼方．禁經上》談到其醫術方法時稱：“故有湯藥焉、有針炙焉、有禁咒焉、有符印焉、有導引焉。斯之五法，皆救急之術也”。#2這表明，道符作為印文使用，在唐代社會已屢見不鮮。除此之外，在第三階段的法印中，符篆式、符圖式的印文也使用較多，與漢晉南北朝道教法印印文有非常明顯的區別。

　　印文內容中增加大批道教神系機構名稱。現知第一階段法印的實物印文，基本上採用的是神名，且多與先秦兩漢神名有些關連，從未發現過道教神系機構名稱。第二階段的法印實物印文裡，開始出現這種機構，如前列“大一三府”，但數量極少，這當然與這一階段的道教法印發現量少有關。但第三階段法印印文神系機構名稱，則有極大變化，突出的是數量大大增加，如：九靈飛步章奏司印、九老仙都之印、上清九老仙都之印、上清靈寶大法司璽、上清天樞院印、太玄都省之印、元應太皇府印、元景丹天府印、元和遷教府印、元昭靈虛府印、元素元煇府印、五雷使院印、北極驅邪院印、玉司院印、世篆南昌受煉司印、提舉城隍司印、雷霆都司印等等，古代官僚機構所用都、司、院、府之稱處處可見，不能不說這是第三階段道教法印的又一鮮明的特徵。這些特徵體現出，中國古代道教法印在該階段發展的最為成熟。更使人注意的是，大約從隋唐時代開始，道教經書中著錄法印的現象開始增多，除印名外，還出現法印的圖形（指法印印面的形狀、印文字體）即所謂印式，並附有該印的使用方法、功效範圍的或繁或簡之說明，很多還列出尺寸大小及製印材質等。

　　隋唐道書多已毀佚或累經修訂增刪，法印材料保存不多且時代難以準確判斷，但敦煌文書裡保存的部份資料仍可使我們窺其一端。以下試舉幾例。

　　例一“龍篆真印”和“龍篆神印”，見敦煌文書伯3811。這是一件殘損道書，其上鈐有道教總壇式圖和兩方道教法印印式，印式上寫有印名，分別作“龍篆真印”、“龍篆神印”，圖式的印文即是道教極為典型的所謂雲篆字。“總壇式”三字，寫於壇圖上，圖大體作方形，四角各有一面三角形小旗，上有一字，似為“令”，圖下方寫有“城隍”、“土地”字樣。中央繪一方形，四周寫有“天蓬大師、北方黑帝、黑□大神、西方白帝、朱雀大師、南方赤帝、玄武大師、東方青帝”等字樣。在龍篆真印印形之下，寫有墨跡五行，其云：“此印用梨木彫之，將木作成，安壇授一七日，後擇日彫之，硃砂塗之，前後俱要用此印，婦女雞犬見之不慎之，密之，密之”。這段話是在講製造該法印的方法和注意事項，其中的“安壇一七日”，就是指作成的印材要在右側的這種總壇上放置祭祀十七天，灌注壇上諸神的神砼，然後才能擇日彫刻成印，印成後要以硃砂塗之，給病人治療時，身前、身後都要用這種印，用完後要妥善密藏，即所謂“密之、密之”。從上錄圖形看，這兩方法印雖然分別稱之為“龍篆真印”和“龍篆神印”，但印文實際是相同的，只有個別細部位置稍有差異，以道教雲篆字法及印名識之，我認讀其楷書釋文為“龍雲神印”四字，這是十分罕見的隋唐道教法印印式。

　　例二“□六甲印”見於敦煌文書伯3810。其印文為道符形式，符中雜有星圖，圖上書“□六甲印”四字。印式旁寫有墨書七行，其云：

　　“七品名香、全副紙馬、雲鶴甲馬各百張，龍車鳳輦各五十張，三牲禮、香花、酒果、茶飯、淨水各一事，凡行符，先須香湯沐浴，齋戒行功有百日，方可祭煉修七重名香法，黃壇香、降真香、沈香、安息香、乳香、丁香、藿香。右為末，酥油調和，為餅如小銅錢大，每餅重一兩，陰乾，磁罐盛之，黃臘封口。每用一餅，炭上焚起，其煙直上天門，問神即至”。

　　這些文字與六甲印是何關係，難以判斷。不過，後世道書中載有六甲印（亦稱六甲神印、天女印），是用來役使六甲神的。如《 上清六甲祈禱秘法 》記載：“六甲神像可千變萬化，或獨頭，或三頭，或一頭，身披金甲或錦袍來降，其神通不可犯”。役六甲神須召那延天女五人，天女要持“六甲神印”，其云：

　　甲子日卯時，入室焚香持六甲神印，念六甲神咒五遍訖，放印在香案上，午時焚香。又至亥時，呼溪女名、那延天女名，取六甲神印印紙上五顆，燒為灰，淨水調洗目，右手執印，向本日方而立在案前，聞異香滿室便開目，見十二溪女、那延天女等，並依位而坐，即下拜低喏五聲，點淨水捻香。若溪女等言某人且坐不妨，便坐言所求之事，用此六甲神天女印牒，神通大矣。#3

　　在這段文字之下，刻出一方法印，旁有“天女印”三字，字下雙行小注云：“即六甲印也” #4。盡管兩印印名基本相同，但印文卻有較大差別，可能該書作者知道道教有“六甲印”，卻佚其印圖，故以“天女印”作為“六甲印”使用。《上清六甲祈禱秘法》記載六甲印的製作方法時稱：

　　此印用雷劈棗木心，方員一尺，於三元日或五月五日，淨室中焚香彫刻，念溪女咒五遍，呼溪女名、天女名，祝罷於日午前刊畢，放在香案上神女前供養畢，用柏木作匣盛之，用羅錦袋之放在匣中，當日神女前祭獻，如要用取出用之。此印神通不可思議，能令萬事成就。

　　令人惊異的是，在傳世道教法印實物中，我們曾發現兩方與敦煌文書“□六甲印”相同的法印。一方是臺灣道士使用的法器，其印面略呈長方形，高 4.8公分，寬 4.6公分，著錄於日本福井康順等人監修、劉枝萬先生撰《臺灣的道教》法器“圖示”內#5。一為北京私人收藏的道教木質法印，直柄立鈕，鈕高 1.9公分，印身高 2.2公分，通高4.1公分，印面也是略呈長方，高4.6公分，寬4.4公分。是知，敦煌文書伯3810所繪“□六甲印”圖源遠流長，絕非虛擬或一時遊戲所做，其為當時道士所用無疑，故其至今仍在道教中傳用矣！

 

＊第四章第一節附註＊

#1《隋書．經籍誌》，中華書局廿四史標點本第四冊1093頁，1973年8月一版。

#2孫思邈：《千金翼方》341頁，人民衛生出版社1955年版影印本。

#3《道藏》第10冊761~762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4《道藏》第10冊762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5 (日)福井康順等監修、朱越利等譯:《道教》第三卷圖示20，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6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