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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無上使者與黃首朱官之印考

　　第一方是“無上使者”印，為一龜鈕銅印，較早見著於羅福頤先生《待時軒印存》，後其主編《秦漢南北朝官印徵存》一書時，亦收入第八卷兩晉官印的道家印中#1。“無上”亦作“暤上”，是道教專用名詞，意指無可再上的道教最高信仰－道，或最高神尊、最高道境及經典等，如無上大道、無上三天無極大道太上老君、無上大羅天等等。後世道書大量使用這一辭彙，首見於《太平經》，如“無上靈寶”#2。以此冠首的道教經典之名多見，如《無上秘要》﹑《無上內秘真藏經》﹑《無上九霄玉清大梵紫微玄都雷霆玉經》﹑《無上大乘要訣妙經》﹑《無上赤文洞古真經》﹑《無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無上黃籙大齋立成儀》﹑《無上妙道文使真經》﹑《無上三元鎮宅靈籙》等等#3。可以說，凡東漢以後文物見“無上”一詞，必與道教有關。“使者”一名，為東漢以來道教就在使用的名稱，亦常入印，前言“天帝使者”﹑“黃神使者印章”便是明證。道教發展以後，此名在道經﹑道書中廣為採用。陶弘景《洞玄靈寶真靈位業圖》中，名稱使者的有“繡衣使者孟六奇”、“繡衣使者西林藻”、“衡山使者”、“飛天使者”、“九天使者”、“九天真王使者”、“高仙啟天使者”、“遊天使者”、“太清使者”、“六乙使者”、“六丙使者”、“六丁使者”、“六壬使者”、“六癸使者”、“主非使者嚴白虎”等#4。“真靈位業圖”是現知最早的一份道教神位座次圖，其將各種名目的使者列入內中，表明它確係道教神職之一。在其他道書中，亦可散見大量以使者為稱的神官、神吏。如南朝劉宋陸修靜《太上洞玄靈寶授度儀》在講“三部八景洞天飛行自然靈寶神仙”時，一連提到九位使者，分別為“通真度命使者”、“傳事飛天使者”、“香官生砼使者”、“洞明青帝使者”、“洞明赤帝使者”、“洞明黃者帝使者”、“洞明白帝使者”、“洞明黑帝使者”#5。清楚顯示出“使者”一名在道教中是一個極為常見的神職。如是，把道教專用名詞和常用神職職名結合在一起的“無上使者”印，肯定是一方道教法印。

　　第二方晉道教法印是最近發現的，其印文為篆體“黃首朱官玉女蘭房教導之印”十二字，係龜鈕銅印，見著於日本菅原石廬編《中國璽印集校》卷十五，是件十分典型的與玉女關係密切的道教法印。菅原先生原書將其列入“漢魏南北朝私印（母印、多字印）”一節中，並把印文釋作“黃首求官玉女蘭房孥𨥨之印”#6，其第三字“求”、第九字“孥”有誤，讓人難以理解。實際原印印文第三字首筆小撇清楚，第三筆小橫亦平直硬挺，沒有一點兩筆相連的跡象，其為一橫無疑，求字的右上點筆也不見，此係一個典型的篆書“朱”字，故“求官”實為“朱官”。原印第九字不是“孥”字，因印文左上並非“女”字，而是“又”字；右上不是“又”，而為“矴”或“匳”字；下字作“子”字，合在一起為“𨥤”或“𡛁”，查教字古來有多種寫法，其中“魏三教浮圖頌”教字作“砉”#7，印文“𨥤”或“𡛁”當為此字之省，即“教”字也。又“𨥨”字為“導”之異體，“漢衡方碑”、“魏陳天寶造像”導字皆寫作“𨥨”#8。故該印文“孥𨥨”當為“教導”。所以，上列古印釋文應為“黃首朱官玉女蘭房教導之印”。

　　“玉女”係我國古代的著名道教女神，在道經文獻記載中使用頻率較繁，主要有兩種現象。一是與男性神配對，成雙的出現，如金童、玉女；另一種是做為單列的侍從神現身，出現機率極高。前舉載錄道教神系最早的傳世道書《洞玄靈寶真靈位業圖》中，即有著許多位專以玉女為稱的女神，如“靈林玉女”、“東華宮玉女煙景殊”、“南陵玉女”、“登天上籙玉女四人”、“上天玉女三人”、“三天玉女百人”、“青腰玉女官十人”、“下等玉女”、“北宮玉女”、“五帝玉女”、“太素玉女”、“天素玉女”、“白素玉女”、“平天玉女”、“六戊玉女”、“青天益命玉女、“神丹玉女”、“五流玉女”等#9。其它道書亦多見。如《太上三五正一盟威籙》卷五，有“華蓋玉女”、“摩鏡玉女”、“清靈玉女”、“治病玉女”、“按摩玉女”、“周城玉女”、“揮印玉女”、“印中玉女”、“守印玉女”、“著印玉女”、“升印玉女”、“呈藥玉女”、“感藥玉女”、“放藥玉女”、“蓋藥玉女”、“將藥玉女”、“捉藥玉女”、“行印玉女”等所謂“廿四玉女”#10。我們認為在有關道書或道經中應能找到一些有關該印的線索，事實正是如此。《黃帝九鼎神丹經訣》卷五正載有一段與此印關係極大的法印記載，其稱：

　　此黃首朱宮玉女簡房教導之印，而卻虎狼，不敢前此。亦可為符。朱書吞之，入山辟虎狼，亦可為印。出《王胎經》也#11。　　　　　　　　　　

　　文中所載卻辟虎狼的道教法印印名幾乎與菅原先生《中國璽印集校》道印印文雷同，只是前者之“宮”字後者作“官”，前者之“簡”字後者作“蘭”。出現兩字差異的原因，可能與古代字形近似，可以互通或容易相辸有關。如《史記．天官書》的“餘三星後宮之屬也”#12，《漢書．天文誌》則抄為“餘三星後官之屬也”#13。是知“朱官”也可作“朱宮”。“蘭”、“簡”兩字我們則沒有找到互通文例，當是形近而辸，應以銅印實物的“蘭”字為準。

　　在道教文獻中“朱宮”一詞用得較多。北周道經總集《無上秘要》卷廿二介紹說：

　　朱宮。右在太玄都玉京山，元始靈寶、西南天大聖眾、至真尊神、無極大道天皇老人、南極元真君、洞陽大靈，常以月二十四日會於此宮，考校三宮九府、五嶽北酆、泰山二十四獄罪刑簿目。#14

　　《洞真太上紫書籙傳》稱：“以上皇五年正月一日，大會於玉闕朱宮紫殿之中”#15。《洞真太上道君元丹上經》云：“子玉欲合神丹者，當存此神形色，男長九寸九分，著五色玄黃素靈之綬，頭戴七寶朱玉之幘，冠無極進賢之冠，居暤上之上太極朱宮七寶之府”#16。在這些記載中，朱宮是道教聖境中的諸神集會場所或居所。另一種說法則是把它做為被超度的亡靈的去處。王契真《上清靈寶大法》卷四十五稱：

　　元始符命金籙白簡長生靈符，告下南方丹天世界朱陵火府南昌上宮長生大君、韓君、司馬、司命、司祿、延壽益筭度厄尊神，迴骸起死監生大神，超度亡過某，上登朱宮流火之庭”。#17

　　金允中《上清靈寶大法》卷七稱：“存身為元始天尊，默誦隱語一遍，存金光滿口，雙指玉清訣，吹紙往東北方放訣，其魂立得上升朱宮”#18。同書卷二十講到亡靈超度時亦云：“治鍊所度亡魂及五道三塗、四生萬類、一切幽魂，上登朱宮流火之庭”#19。此處的朱宮與西方基督教所說的天堂近似。還有一些資料說朱宮在人身體某一部位。如《高上神霄玉清真王紫書大法》卷七云：“五星璇璣洞房訣，南極元君授付神霄仙民，非下士有之。立春夜半，存東方歲星在洞房朱宮，在目後一寸”#20。這種說法只見於道教神秘的觀想術中。總之，不管那一種意見，認定“朱宮”係道教用語不會有誤。朱宮與玉女還有些聯繫，稱作“朱宮太丹玉女”。如《太上洞玄靈寶赤書玉訣妙經》卷下云：“三砼丹天梵寶昌陽丹靈真老赤帝君、朱丹三砼天君、元砼丈人、朱宮太丹玉女、南鄉諸靈官”；“次上勞南方赤飆弩赤帝君、朱丹三砼天君、元砼丈人、朱宮太丹玉女、南鄉諸靈官，各還本位神房，便散香再拜”#21。南朝劉宋陸修靜《太上洞玄靈寶授度儀》中也說到“朱宮太丹玉女”文句與上例基本相同#22。值得注意的是，道經《上清三元玉檢三元布經》談“三元布經”的重要性時，則直接使用“朱宮玉女”一詞，其云：“如是寶篇，高上皆刻金丹書，設以自然雲錦之囊，封以三元寶神之章，藏於九天之上大有之宮金臺玉室九曲丹房，南極上元君主之，以上元朱宮玉女七百人侍衛”#23。由此可知“朱宮玉女”，當是專門守侍天境神宮的女神，極有可能是“朱宮太丹玉女”的省稱。“蘭房”是古時對女性居室的一種美稱。宋玉《風賦》云：“主人女子，乃更有蘭房奧室，止臣其中。”曹植《離友詩》唱到“迄魏都兮息蘭房，展宴好兮惟樂康。”#24指的也應是這種房子。玉女為道教女神，“蘭房”與其相配恰到好處。

　　對於這方法印的時代，筆者也有一點看法，菅原先生出於謹慎，將其置於“魏晉南北朝私印”一節中，其時間跨度近八百年之久，未免過於寬泛。我們認為，從此印實物形態、印文書體風格及龜鈕特點看，似與晉印風格相似，可以定為晉代之物。這裡我們還有一個書證。前例《黃帝九鼎神丹經訣》卷五記載該印印名和功用，曾明確說到此印“出《王胎經》也”。此《王胎經》一名在道教經義中殊不可解？余頗疑其有誤，果然筆者在道書《上洞心丹經訣》卷下也發現一段載錄此印的文字，其為：

　　此黃首朱宮玉女簡房教導之印，能卻虎狼，不敢前此。亦可為符，朱書吞之，入山辟虎狼，亦可為印。出《玉胎經》也。#25

　　全段文字與《黃帝九鼎神丹經訣》關於此印的記載，幾乎一樣，只有兩字有異。前者“而卻虎狼”，後者作“能卻虎狼”；前者“出《王胎經》也”，後者作“出《玉胎經》也”。是知《王胎經》者，實為《玉胎經》，當係形近而誤。查東晉葛洪《抱朴子內篇．遐覽》收錄的道教經目中，恰有《真人玉胎經》一書#26。《上洞心丹經訣》著錄的《玉胎經》一名，當係此經書名的省稱。由此可以確認，出於《玉胎經》的“黃首朱宮玉女簡房教導之印”最遲也不會晚於東晉，與菅原先生《中國璽印集校》著錄實物的晉代印章風格正相應合，故該印的時代當定在兩晉。這是一方難得一見的道教文獻有所記載的珍貴的晉代道教法印。

＊第三章第一節附註＊

#1羅福頤：《秦漢南北朝官印徵存》1823號，文物出版社1987年10月第1版。

#2王明：《太平經合校》303頁，中華書局1960年2月第1版。

#3《道藏》第1冊目錄，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4《道藏》第3冊273、277、281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5《道藏》第9冊844、845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6日本菅原石廬編：《中國璽印集校》卷15，漢魏南北朝私印(母印﹑多字印)1416號，日本二玄社1997年發行。

#7秦公等：《個碑別字》265頁，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8月第1版。

#8秦公等：《個碑別字》570頁，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8月第1版。

#9《道藏》第3冊274、276、277頁，上海書店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10《道藏》第3冊451、452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11《道藏》第18冊809頁，上海書店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12《史記‧天官書》，中華書局廿四史標點本第4冊1289頁，1962年6月第1版。

#13《漢書‧天文誌》，中華書局廿四史標點本第5冊1274頁，1962年6月第1版。

#14《道藏》第25冊60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15《道藏》第33冊589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16《道藏》第33冊617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17《道藏》第31冊117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18《道藏》第31冊387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19《道藏》第31冊529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20《道藏》第28冊614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21《道藏》第6冊201~203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22《道藏》第9冊840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23《道藏》第6冊211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24《太平御覽》卷185“居部”13“房”引，中華書局影印本第1冊898頁，1960年2月第1版;《曹子建集》卷5“离友”，《四庫全書》第1063冊28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25《道藏》第19冊408~409頁，上海書店等1994年8月第1版影印。

#26王明：《抱朴子內篇校釋》334頁，中華書局1985年3月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