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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道之本體說二題
山東輕工業學院政法學院教授、哲學博士 趙芃
【內容摘要】 道教道之本體說具有二個方面的內容：一是道之本體存在“自然”“應物”“老君”“三一”“無為”說；二是道之本體本性“空玄”、“因緣”“本然”“至理”“本心”說，二者均體現了道教作為本民族宗教所特有的宇宙觀和認識論，是對於道家之道的繼承與發展。其內容不但豐富了道教宇宙觀的內容，而且為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發展做出了貢獻。 【關 鍵 詞】 道教 道 本體 本性
道之本體說是道教對宇宙本體存在的深入思考和具體把握，蘊涵著豐富的哲學思想。“‘本體’一詞，始于晉代。西晉司馬彪在所作《莊子注》中解釋‘而侈於性’說：‘性，人之本體也。’”[1]道教道之本體說從本質上講是宗教化的本體論，但其對“道”之理解和認識，包含著許多“合理”內核和唯物主義的思想萌芽。“將本體作為一個哲學概念，進行分析，加以論證的，第一個人就是亞里斯多德。”[2]而在中國第一次提出“道”這個字是《論語》，將“道”作為本體存在的則是老子，道教又將其豐富與發展。《老子想爾注》認為：“道者天下萬事之本。”[3]王玄覽在《玄珠錄》中也認為：“道無所不在，皆屬道應。”[4]道教道之本體說在道教幾千年的發展進程中逐漸形成了許多不同的觀點和認識，具有多樣性的特點。但是，在這種多樣性的背後卻體現於“道”的“本體”統一性。
一、道之本體存在說 本體論是研究存在的理論，最早提出“本體論”思想的是古希臘的巴門尼德，他試圖撇開宇宙萬物的多種多樣的表現形式，尋找出一種永恆不變的本原-“存在”。柏拉圖則將這種“存在於人的心中”，又獨立存在于事物和人心之外的實在，稱之為“理念”。”亞里斯多德則認為“本原”“本體”表達了一切存在物都由它構成、產生，又複歸於他。希臘文logos(音譯“邏各斯”)一詞，基督教哲學中亦譯作“道”，意譯為“理性”“理念”等含義。赫拉克利特最早提出有關邏各斯的學說，並成為其思想體系中的一個基本的抽象概念。孔子之道體現了“仁”，“朝聞道，夕死可矣。”即強調“人道”之作用，老子之道則側重于“天道”，與孔子形成了明顯的不同。“‘道也是佛教論述的本體，佛教從‘言語道斷’出發，反復聲明‘道不可言’。”[5]道教的道之本體存在說是道教從認識論方面對“道”之本體存在的理解和把握。老子的“道”，既是“天地之始”，有天地起源論的含義；又是天地萬物所依據的根據，有本體論的含義。[6] “道教哲學與西方傳統的本體論哲學和現代生命哲學都不盡相同。道教所謂的本體，不是與現象毫不相關的自在之物或純粹的理性法則，而是有生命的能生物應物的‘道體’”。[7]道教經典中所論及的“道”又稱之為“常道”、“真常之道”、“大道”、“無上正真之道”等，被視為萬事萬物的“本根”“本源”。道之本體存在狀況如何，道教通過其特有的“自然”“應物”“老君”“三一”與“無為”等方面對此作了系統的論述和探討，是道教宗教哲學具有本民族特點的本體存在認識論，在中國哲學及世界宗教哲學中具有一定的特色和代表性。 1、道之本體“自然”說。亞里斯多德提出了“實體”說，認為“它是一切東西的主體或基質、基礎。”[8]十七世紀荷蘭唯物主義哲學家斯賓諾莎則經常把實體稱為“神”(上帝)，有時也稱為“自然”。“神”和“自然”兩個術語表達的是同一概念，都是表示作為萬物存在的原因的實體。[9]道教認為“道”之存在是一種“本真”狀態，這種狀態又稱之為“自然”。道教在宇宙生成論的基礎上，逐漸產生了“道本自然”的存在論思想，通過“自然、道也。”[10] 表達了“道、自然、天為同一事物，是萬物之源，它是無限的。”[11]《太平經》則認為：“自然者，乃萬物之自然也。”[12]《西升經》也認為：“道要不煩，一言該之曰：自然而已。道法自然，自然之道。”[13] 南北朝時期的重要經典《無上秘要》《入自然品》認為，“自然者，道之真也。”[14]這種自然所表達的乃為“道本”存在狀態之“真”，接近於亞里斯多德的“實在”說。杜光庭在《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注》曰：“道本自然，無所不入，十方諸天，莫不皆弘至道。”[15]“道”作為宇宙的基本存在具有普遍性，其本性存在則具體表現為“無所不入”。“自然蓋道之絕釋，不知而然，亦非不然。萬物皆然，不得不然。然而自然非有能，然無所因寄，故曰自然也。”[16] 宋徽宗趙佶注《西升經》認為： 自然者，道之根本也。無動不生，無而生有，有不離無，無因有著，有無異用，皆同於虛，虛非無也，無實而已。虛無之宗，道實妙之，三者名雖異，而皆本于自然。[17] 道之本體存在具有的“自然而然”屬性，其特徵表現為“無”“有”“虛”三者名雖異，均體現於道之本體存在，是道教具有“本體”意義的哲學“理念”和“存在”的基本體現，又稱之於“皆本于自然”。[18]宋元《太上開明天地本真經》曰：“夫大道者，本真也。真是道之本，經乃運之真。”[19] 在此基礎上道教形成了一系列有關“大洞自然”“我道自然”[20] “大道自然，不煩不慮。” [21]等都是道教“以道為本”“道本自然”思想的體現。北宋道士陳景元在《西升經集注》中認為“自然即是道之根本。”[22] “道者自然之妙也。夫道無形，自本自根，自然之本也。”[23]亞里斯多德通過“本體”與“本質”，來表達了柏拉圖的“本質因”與“形式因”思想。道教從宇宙生成論開始，在分析了“自然”所表達的“道”之客觀存在性之後，又對“自然”與“道”在本體與本質屬性的區別作了進一步的解釋:“自然者，可以名道而道非自然，何以故？自然有定體而道無定體。”[24]這裏的“自然者，可以名道”，即道教認為道之本體存在可以用“自然”加以“名”號，但是“道”存在所具有的本然屬性又不能完全用“自然”來表示，因為道之本體存在是“無定體”，而自然則“有定體”，二者類似於“本質因”與“形式因”之關係。 2、道之本體“應物”說。道之存在是一種“本在”狀態，這種狀態通過“道物”關係表現出來。亞里斯多德在本體論上曾提出“種”與“屬”之關係。道之本體存在具有與物之統一性，即所謂“道能應物，物能得道。”[25]柏拉圖曾經通過理念來表達“本在”的思想，認為“理念的模樣印於這混沌的‘物質’之上，便形成宇宙萬物，即我們的感知物件。”[26]這種“本在”雖然是絕對觀念的產物，但卻表達了“存在”與“非存在”之間的關係。王玄覽在《玄珠錄》中認為“道物”關係體現了“本”與“表”之關係，即道作為物質存在之本，而物則是其本之上的“表”，如是“本印”與“被印”之關係，物作為道之表，體現了道之本體存在之特點： “道無所不在，皆屬道應。”“道能遍物，即物是道。物既生滅，道亦生滅。為物是可道，皆是物為道，是常物皆非常。[27] 宇宙世界的一切均是由於道之“本在”的結果，“可與不可”“知與不知”“生與不生”“滅與不滅”均是由於道之作用。道具有統一性、“本在”性，體現了“道物”關係所具有的“為物是可道，皆是物為道”的道之“本在”性特徵。道物關係還表現為“一虛一實”之特點：“沖虛遍物，不盈於物，物得道遍，而不盈於道。道物相依，成一虛一實。”[28]這種一虛一實乃為道物“盈”“虛”關係之重要體現。道教還通過道與生命之關係來體現“道”之“本在”。道教認為：“眾生生時道始生，眾生減時道亦減。”[29]生命的生生死死是由於道之應物之結果，眾生之生反應了道之始生，眾生之減反應了道亦減。道物關係還體現在對立統一性，使道與物之間表現為“常同常異”，這種“同”“異”之體現主要在於“體實”而同，“物差”而異，雖然表現為“常同常異”，但最終表現是道之“本在”性： 道之與物為同為異？……常同常異，如何常同常異，答曰：就物差而辯，道物常異；就體實而言，物即是道，道即是物。[30] 道教還從是與非的比較鑒別之中來衡量“道”之本在性，認為“道物”誰可是非：“道物之際，誰可是非，誰可非是，即是即非，即非即是。……萬物本從道來，孰使為此是非？答曰：孰使其是非，孰使其不是，非言是非自化。汝得其由即名為道，汝之得功即是道功。”[31]這裏表達了道物之“是非”關係具有三個基本內容：一是道教認為衡量道物之是非標準乃為“從道來”，二是萬物如果能夠從道來者乃為“是”，否者為“非”。如果能夠“得其由”，即“為道”。三是表達了道之應物是建立在“萬物本從道來”基礎之上的，離開了“道”則為非，沒有道之“本在”，“應物”是不存在的。從而使道之本體存在具有“物”之外在表現形式。 3、道之本體“老君”說。道之存在是一種“神聖”狀態，這種狀態稱之謂“自然之尊”。作為任何宗教哲學都無例外的為自己設定了一個造物主，如亞里斯多德提出了運動的“第一推動者”，認為“神總是在善的狀態中存在的。”[32]道教在整個宇宙觀中都將太上老君視為“萬道之祖”，稱老君是“元氣之祖”“自然之尊”“天地之根本.”體現了道教“特有”的道之本體存在思想。《老子想爾注》認為：“一在天地外，入在天地中間，但往來人身中耳，都皮裏悉是，非獨一處，一散形為氣，聚形為太上老君。常治昆侖，或言虛無，或言自然，或言無名，皆同一耳。”[33]宋仁宗時期李思聰集《洞淵集》中則認為：“混元老君者乃元氣之祖宗，天地之根本也。曆劫行化，代代為師。或在九天，或游四海，不可無師教，不可無主立。”[34]道教在《混元皇帝聖紀》首先從道之本體認識論的角度對太上老君在宇宙中的地位和特性作了如下描述： 太上老君者，混元皇帝也。乃生於無始，起於無因，為萬道之先，元氣之祖也。蓋無光無象，無音無聲，無宗無緒，幽幽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彌綸無外，故稱大道焉。夫道者，自然之尊也，於幽無之中而生空洞焉。空洞者，真一也。真一者，不有不無也。[35] 這裏將太上老君定位為“自然之尊也”，其表現的主體地位則具有“萬道之先”“元氣之祖”“真一”“不有不無”的特徵，體現了老君所具有的道之本體地位。道教在《雲笈七簽》裏對老子的道之本體存在的“天地之根本”地位作了更為明確的論述：“老子者，老君也，此即道之身也，元氣之祖宗，天地之根本也。”[36]既然稱老君為“無上正真之道”、則具有“祖宗”“根本”之地位。成為宇宙生成、演化、存在之“主”，成為宇宙萬物本體之“精”“靈”。此乃“老君”道之身也。宋代謝守灝在《太上混元老子史略》中則將老君之本體視為“天尊造化，行應自然，暗與理合，自然玄悟。”[37] “將《老子》關於‘道’‘一’‘自然’‘氣’等本體論的概念，綜合而成為‘老君’神聖的形象，它既指老子，又不簡單地稱老子，尊為‘太上老君’，在創立道教過程中這一思想昇華，充分表現了道教創始人具有超人的創造思維。”[38] 4、道之本體“三一”說。道之存在是一種“本源”狀態，這種狀態通過“三一”表現出來。漢代劉安編《淮南子》中強調“一”的本原性，《老子想爾注》認為：“‘一’者，道也。”[39]“‘一’在一脫離純粹算術的階段，一踏進哲學思辯的領域之後，便在宇宙觀和本體論這一哲學最根本的問題上，佔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地位，這對於‘一’這個概念自身來說，無疑是一次飛躍。”[40]《太平經》以“三一”為宇宙系統模式，以“三一”作為劃分事物存在的一種普遍形式。 “三”指天、地、人，又指精、氣、神，還指上、中、下。“一”指三而歸一，“三一同元”，“由三故一”，“一是三一”。道教繼承和發展了道家作為“一”本體論範疇，使“三一”成為“一”本源性的重要體現。東晉南朝時期的《太上洞玄寶元上經》認為：“三一者，天一，地一，人一是也。又名上中下三元一也。”[41]《太上老君虛無自然本起經》中對道教道之本體存在論的“三一”說又作了更為詳細的論述： 夫道者有三三一，為三一，為三皇，為三神，為三太一。三太一謂上太一、中太一、下太一，為三元。其三元各自有三三一，如此三三之一為九一，故有九宮。[42] “三一”說，不但在宏觀上反映了宇宙的產生、演化和存在之規律，而且在微觀上也是人身器官構成及人類社會產生和發展的重要因素，《老君太上虛無自然本起經》曰：“夫人形體為一，神為二，氣為三，此三三一乃成人。又神為一，氣為二，精為三，此三三一乃複成神。又天為一，地為二，人為三，此三三一乃複成道德天地之本。三一者，謂虛為一，虛中有自然已立身也，亦道君。”[43] “三氣共一，一為精，一為神，一為氣，此三者共一位，本天地人之氣根。神者受之於天，精者受之於地，氣者受之中和，相與共為一。故神者乘氣而行，精者居其中，三者相助為理。”[44] 這裏“三氣共一”是道教“三歸一”之思想的一種表達方式，具體體現為“本天地人之氣根”“相與共為一”“天地之道亦如是矣。”體現了道教道之本體論“三一”說所具有的本體論內容。 5、道之本體“無為”說。道教認為道之存在是一種“客觀”狀態，這種狀態表現為“無為”性。柏拉圖的“理念”論不能說明事物的存在和運動變化，沒有說清理念與事物之間的關係。道教則通過其道之本體“無為”說，表明其事物之存在。《大道論》曰：“自然者，妙本之性非造作。”[45]杜光庭在《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注》中認為“自然之道兩件者，有為無為之法。或立無為為是，破有為為非。或執有為為是，破無為為非。此是兩件之心，至道自然，亦非有為，亦非無為，故至道自然。”[46]即道之非“有為”“無為”完全是一種“自然”之存在。“古之為道者，莫不由自然，故其道常然矣。強然之即不然矣。”[47]道之本體存在處於一種“無為”之本然狀態，人們只能順應並尊重這種道之本體“無為”存在，才符合道之本然所具的內在客觀規律性。宋徽宗趙佶注《西升經》進一步認為： 道當以法觀，如有所生者，故曰為自然。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粗而不可不陳者，法也。道不可見，即法而顯。道之與法初無二致。入則為道，出則為法爾。天下之物，生生不窮，而不知所以生生者，誰耶？本諸自然而已。道以法顯，法以道立，豈人為哉？[48] 道之本體的存在是“法以道立，豈人為”的“顯法”過程，天下之物，生生不窮，本是道之“自然”而已，其道之存在乃為“道以法顯”而非“人為”，即“入則為道”“出則為法”豈人為哉，其實質乃為“無為”之體現，即道之存在體現在道之“無為”則具有“自然而已”。陳景元在《西升經集注》曰：“知自然者，非為而自然，不為而自然也。”[49]《雲笈七簽》則對這種“非為”的“無為”說做了同樣的解釋，認為“無為”乃為天地自然之道：“積陰之精附地，積陽之形奪天，天地自然之道，非有為也。”[50]無論是“陰陽”、“天地”，還是天地運動變化，都是在遵循著“非有為”之道，按照其“天地之道”發展變化，道之本體是一種“無為”的“客觀”存在的狀態。
二、道之本體本性說 “本性”體現了實體存在的本質特性。黑格爾在《邏輯學》中從“存在論”進入到“本質論”，也就是從對事物的外在關係的分析進入到對事物的內在關係的探討。道性即道的潛在規定性，亦即萬物稟賦於道並與道同的先天本性，又稱之為道之本體本性。其對於進一步認識道之本體存在和運動所具有的內在性質和本然本質，深化道之本體存在思想具有重要意義。 1、道之本性“空玄”說。黑格爾在《邏輯學》“存在論”中提出了“純有”概念，認為“純有”是一種沒有任何規定性、沒有任何具體內容的純粹抽象的存在的概念，並從“純有”過渡到“無”。道教借助佛教的“空”來說明道教道之本體本性，同時又繼承了道家的“玄”論，演化為道之本體本性“空玄”說。葛洪《抱撲子內篇·暢玄篇》曰：“玄者，自然之始祖，而萬殊之大宗也。”[51]葛洪認為“玄”是宇宙“本然”所具有的根本屬性，被稱之為“始祖”， 德謨克裏特認為一切事物的本原是“原子”和“虛空”，又稱之謂“存在”與“非存在”，“非存在”並不是不存在而是沒有充實性。[52]南北朝時期《太上老君開天經》是從宇宙生成論方面，提出“自然空玄”思想，認為宇宙天體本然之屬性“未有天地之間，太清之外，不可稱計”是一種“虛”“無”“空”“玄”，王玄覽在《玄珠錄》中所表現的所謂“道體實是空，不與空同”之思想，初唐道教經典《道教義樞》卷九《道性義》從佛教的“緣起性空”上引入道之本體本性的“空玄”說：“道性者既真實空，非空不空，亦非不空，道性眾生，皆與自然同也。”[53] “真實空”其實是“道”之本體本性。道教還將道之“玄”還擴展到內丹學，生命領域的一切現象都是在“玄”之本性的構建上逐漸演變、發展和進化的，沒有“玄”就沒有生命的存在和誕生。唐宋間的《太上老君內丹經》認為：“玄中有玄是我命，命中有命是我形，形中有形是我精，精中有精是我氣，氣中有氣是我神，神中有神是我自然之道也。”[54]即由“玄”開始而產生的“命”“形”及“精氣神”等一系列生命現象，是道教道之本體本性“玄空”思想在生命領域中的反映，使道教道之本體本性“空玄”說最終體現於道教對於生命本質本性的理解和認識上。 2、道之本性“因緣”說。道教道之本體本性“因緣”說是借助佛教“因緣和合，諸法即生”等“因緣”理論而來，其含義泛指以形成事物、引起認識和造就“業報”等現象所依賴的原因、條件和基本屬性。唐代道士史崇等編《一切道經音義妙門由起》《妙門由起序》對“自然”“因緣”之道之本體本性作了如下界定：“自然者，性之質也；因緣者，性之用也。因緣以修之，自然以成之。”[55]所謂“自然者，性之質”乃表現了道之屬性是通過“自然”來表示的，即“自然”表示了道之本體本性。所謂“因緣者，性之用”即道之本體本性是可以通過“因緣”說加以表達的，因緣之作用在於表達道所具有的“本然”之性質。如果將“自然者”作為宇宙本然所具有的“性之質”，那麼，因緣則是表達本然所具有“性之用”。通過修“因緣”，可以把握和認識道之本體所具有的本質本性，並可順道之本然本性而“修道”成。孟安排引用佛教的“緣起論”在《自然義》中認為：“因緣者，強名自然，假設為教，故自是不自之自，然是不然之然。不然之然，無所不然；不自之自，無所不自。”[56]即“道”是按照自己的固有規律的存在本性而發展變化，一切都順其本然。故強名之為“自然”，又稱“因緣”。道教借助佛教緣起說，演化為道教道之本體本性“因緣”說，拓展了道教對道之本體本性的認識。晚唐五代時期《三論元旨》認為：“自然中有因緣，因緣中有自然，自然不離於因緣，因緣不離于自然，而能異之而同者矣。然夫一切因緣者，悉是自然之因緣也。”[57]道教自然觀通過“自”之“然”的表達方式來看待道所具有的“因緣”之本性，將其本質屬性稱之為“自然”。“因緣”“自然”是同一個事物本質屬性的兩個方面，二者“能同能異”是對立統一關係，“自然不離因緣”“因緣不離自然”。“自然”與“因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係，二者難捨難分，其實質是通過“因緣”所表現的道之本體本性。 3、道之本性“本然”說。佛教從道之物件性出發認為道就是“法身”，就是“諸性實性”，也就是涅磐、佛性，認為“一切法實性，……出名字語言道。”（《大智度論》卷一）道教道之本體本性“本然”說既包含了道之本體存在所具有的“一切法實性”，又強調了人如何順應道之自然本質。道之本體的“自然”表達的是道之本體存在的一種狀態，而道之本性的“本然”表達的是自然背後所具有的本質本性。《太平經》曰：“物有自然，天下之事，各從其類也。”[58]唐代內丹派道士陽子注《黃帝陰符經頌》認為：“自然鼎道合天機。”[59]唐宋年間《太上元寶金庭無為妙經》《五行章》認為：“天之五緯，地之五經，人之五行乃自然之物也。”[60]道之本體本性乃為“天地無私，善惡自然。”其在宇宙天體生成與演化中的功能與作用是自然而生。北宋道士陳景元《西升經集注》認為：“柔弱者，道與氣也；剛強者，天地與萬物也，根本即自然之道也。”[61] “柔弱”“剛強”等都是“道與氣”“天地與萬物”所具有的基本屬性，沒有此就沒有彼，二者相輔相成，這是道之運動變化所具有的本體本然性，又被道教稱之為“自然之道”。宋林希逸在《沖虛至德真經鬳齋口義》中認為， 天地之間，無非自然而然。形者色者，人與物也；智者力者，就人中分別也。消者息者，窮達死生得喪也。自然而然者，生而非生，化而非化，形而非形，色而非色，消而非消，息而非息，初無定名，初無實跡。若以定名，實跡求之，則非矣。[62] 人們只有在這種“本然”的情況下才能“使我自然”[63]如果設“障蔽”“犯”自然之性則“遂失自然”，則會產生消極的效果。金人李霖編《道德真經取善集》認為：“夫物莫能使之然，亦莫能使之不然者，謂之自然。”[64]金高守元在《沖虛至德真經四解》認為：“自然者，都無所假也。”[65]元劉惟永、丁易東編《道德真經集義》認為：“一切諸法，根本無造、無作，名曰自然。自然而然，不可使然，不可不然。”[66]這裏的“不可使然，不可不然”是“自然而然”“本然”之內涵，體現了道之本體本性所具有的基本要求。 4、道之本性“至理”說。道教通過採用字義訓詁的方法對道之本性本義進行解釋，將“理”與“道”合二為一。佛教認為：“至理冥壑，歸乎無名。無名無始，道之體也。”（《大小品對比要抄序》）孔子提出“志於道，據於德，依于仁，游於藝。”這裏的道則具有“方向”“標準”之義。基督教的“邏各斯”則具有“原理”“法則”等內涵。劉宋陸靜修在《洞玄靈寶齋說光燭戒罰燈祝願儀》認為：“夫道者至理之目，德者順理而行。……道猶道路也，德為善德也。……夫人學道，依法尋徑，行善成德，以至於道。”[67]道被認為是“理之目”，如果能夠按照其“理”而行之則為“德”。道還具有“道路”之內涵，這種道路之“道”對於人們“為善”“為德”具有導引之作用，如若人們想“學道”並“至於道”只有按照道所指引的“法”和“經”行事，才會道可得。“尊道貴德，惟道是求。”才可以實現“得道”而成仙之目的。《道教義樞》對於“道”所具有的“理”“導”“通”等涵義做了系統的解釋，認為： 道者，理也。通者，導也。德者，得也，成也，不喪也。言理者，謂理實虛無。……言通者，謂能通生萬法，變通無壅。……言道者，謂導執令忘，引凡令聖。[68] 《道教義樞》通過對於道所表達的“理”而引伸出“通”“導”“德”“得”“成”“不喪”等概念，反映了道教對於“道”之理所具有的廣泛性認識。李隆基在《唐玄宗禦制道德真經疏》中則認為：“道者虛極妙本之強名，……言此妙本通生萬物，是萬物之由經，可稱為道。”[69]道作為“妙本”具有“虛極”“通生萬物”之功能，“道自然之妙本也。”[70]道教通過“妙本”表達了道之本性“至理”之妙性，又稱之為“自然之道”。對此，元代李道純在《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注》中曰：“道者，通天下之萬變，歸天下之殊途，坦平驀直，大路之謂也。”[71]使道教之道所包含的“至理”思想，具體體現在“通”“歸”“坦”之內涵中，具有以道為總攝萬變殊途之“大路”的寓意，有點類似“總規律”的含義，是道教道之本體本性“至理”說的內在屬性和基本思想。 5、道之本性“本心”說。佛教將“菩提心”“平常心”“無心”“真如之心”作為道之本性，認為“本自天然之心”，這就是“佛心”，“即心是佛，無心是道。”王玄覽在《玄珠錄》曰：“心之與鏡，常以心為主”[72] 《大道論》則認為：“道外無心，心外無道，即心即道也”[73]心與道具有統一性，二者表現為相互融合與相互包含。晚唐時期《三論元旨》認為“心等於道，道等於心。即道是心，即心是道，心之於道，一性而然，無然無不然，故妙矣。”[74]心道具有共同的運動與存在本性，這種共同性反映了道教對於“心”“道”本體本性及內在規律的基本認識。宋代鄭德安在《金液大丹口訣》中則強調“道由心生，心由道有”，使心與道成為相生相有關係： 道即心也，心即道也。道由心生，心由道有。因心明道，因道悟心。心生為性，性從心有，此性者真性也。無生無減，無去無來，不增不減，如如自然。[75] 從而使道之本體本性乃“性從心生”，因心而明道，“心生為性”，其“性”乃為“真性”即道之本體本性，這種本性表現為“如如自然”。這裏道與心具有四層關係：一是包融關係，“道即心也，心即道也”強調心與道互相擁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是互生關係，“道由心生，心由道生”強調心與道互生互有，彼此難捨難分；三是明悟關係，“因心明道，因道悟心”強調心與道的相互明悟，相互作用；四是心性關係，強調道之本體本性乃為“心生為性，性從心有”，並進一步認為道之“真性”乃生於心。表現了道之本性“本心”說具有了比較系統的內涵。宋代陳顯微在《文始真經言外旨》中則進一步強調“心與道可一”，認為心與道、心與物是相同的，“物可與道、與心一乎！”二者是一個統一體。元代道士杜道堅注《道德玄經原旨》則從心產生的順序上認為心的產生早於天地、吾身等宇宙物質世界，宇宙世界“先有吾心”然後才有物質客觀世界。元初李道純在《中和集》中也認為：“以心觀道，道即心也；以道觀心，心即道也。”[76]心和道是相互貫通的，從本心看道，則道即本心；從道看本心，本心便是道。強調“本心”在“道”之本性中的“本”之地位和作用。 總之，道之本體論是道教對於道之本體存在與本體本性的基本認識，在幾千年的發展進程中表現出了多樣性和統一性的特點。“作為宇宙本原的‘道’，這是一個缺乏實證與無法觀測的東西，在人們的感覺與經驗中無法得到證實，然而，作為一種抽象的、冥想的產物，它又是不可證偽的。你雖然不能看到摸到聽到嗅到這個既非物質又非精神的‘道’，但你同樣也不能否認它的存在。”[77]道教道之本體論的提出和建立，不但豐富了道教自然觀的內容，改變了那種認為中國哲學“無本體論”的認識偏見，而且顯示了道教哲學作為中國民族宗教哲學的價值和生命力，並為世節宗教哲學的豐富和發展提供了借鑒和有益啟示。
【注 釋】 [1] 張岱年著 鄧九平編《張岱年哲學文選》（上）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9年10月版，第562頁。 [2] 參見汪子嵩著《亞里斯多德關於本體的學說》人民出版社1997年10月版，第1頁。 [3] 饒宗頤《老子想爾注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8頁，以下同。 [4]《道藏》第23冊，第620頁。 [5] （韓）李順連《道論》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2003年1月版，第254頁。 [6] 參見張岱年著 鄧九平編《張岱年文哲學文集》（上）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9年10月版，第565頁。 [7] 王卡《生命的源泉與歸宿》《儒釋道與基督教》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10版，第208頁。 [8] 全增嘏《西方哲學史》（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11月版，第180頁。 [9] 參加全增嘏主編《西方哲學史》（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11月版，第533頁。 [10]《老子想爾注校箋》第32頁。 [11] 阮籍：《達莊論》《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二冊，中華書局，1958年12月版第1311頁。 [12] 王明注：《太平經》中華書局1997年10月版第16頁，以下同。 [13]《西升經卷上》，《道藏》第11冊，第490頁。 [14]《無上秘要》，《道藏》第25冊，第294頁。 [15]《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注》，《道藏》第17冊，第187頁。 [16]《通玄真經卷之八》，《道藏》第16冊，第710頁。 [17]《西升經卷下》，《道藏》第11冊，第508頁。 [18]《道德真經次解》，《道藏》第12冊，第615頁。 [19]《太上開明天地本真經》，《道藏》第1冊，第832頁。 [20]《靈寶領教濟度金書》，《道藏》第8冊，第116頁。 [21]《雲笈七簽》第288頁。 [22]《西升經集注》，《道藏》第14冊，第595頁。 [23]《道德真經四子古道集解》，《道藏》第12冊，第65頁。 [24]《元始說先天道德經注解》，《道藏》第1冊，第429頁。 [25]《玄珠錄卷上》，《道藏》第23冊，第625頁。 [26] 參見全增嘏《西方哲學史》（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11月版，第141頁。 [27]《玄珠錄卷上》，《道藏》第23冊，第620-621頁。 [28]《玄珠錄卷下》，《道藏》第23冊，第628頁。 [29]《玄珠錄卷上》，《道藏》第23冊，第625頁。 [30]《道體論》，《道藏》第22冊，第884頁。 [31]《道體論》，《道藏》第22冊，第884頁。 [32] 汪子嵩著《亞里斯多德關於本體的學說》人民出版社1997年10月版，第82頁。 [33] 饒宗頤《老子想爾注》第13頁。 [34]《洞淵集卷一》，《道藏》第23冊，第835頁。 [35]《雲笈七簽》第2204頁。 [36]《雲笈七簽》第2205頁。 [37]《太上老君金書內序》，《道藏》第17冊，第899頁。 [38] 唐明邦：《<老子想爾注>——道教祖師宣道的金科玉律》宗教學研究1995年1期，第3頁。 [39] 饒宗頤：《老子想爾注校箋》，第13頁。 [40] 周瀚光著《先秦數學與諸子哲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21、125頁。 [41]《太上洞玄寶元上經》，《道藏》第6冊，第255頁。 [42]《雲笈七簽》第181頁。 [43]《雲笈七簽》第181-182頁。 [44]《太平經聖君秘旨》，《道藏》第24冊，第599頁。 [45]《大道論》，《道藏》第22冊，第898頁。 [46]《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注》，《道藏》第17冊，第188頁。 [47] 《西升經卷中》，《道藏》第11冊，第503頁。 [48] 《西升經卷中》，《道藏》第11冊，第498頁。 [49] 《西升經集注》，《道藏》第14冊，第578頁。 [50] 《雲笈七簽》第1555頁。 [51]《抱樸子內篇·暢玄》，《道藏》第28冊，第172頁。 [52] 牟鐘鑒 張踐著：《中國宗教通史》（上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10月版，第351頁。 [53]《道教義樞·自然義》，《道藏》第24冊，第831頁。 [54]《太上老君內丹經》，《道藏》第11冊，第399頁。 [55]《一切道經音義妙門由起·妙門由起序》，《道藏》第24冊，第721頁。 [56]《道教義樞·自然義》，《道藏》第24冊，第831頁。 [57]《三論元旨》，《道藏》第22冊，第912頁。 [58]《太平經》第456頁。 [59]《黃帝陰符經頌》，《道藏》第5冊，第774頁。 [60]《太上元寶金庭無為妙經》，《道藏》第34冊，第278頁。 [61]《西升經集注》，《道藏》第14冊，第595頁。 [62]《沖虛至德真經鬳齋口義》，《道藏》第14冊，第735頁。 [63]《靈寶領教濟度金書》，《道藏》第7冊，第776頁。 [64]《道德真經取善集》，《道藏》第13冊，第871頁。 [65]《沖虛至德真經四解》，《道藏》第15冊，第102頁。 [66]《道德真經集義》，《道藏》第14冊，第101頁。 [67]《洞玄靈寶齋說光燭戒罰燈祝願儀》，《道藏》第9冊，第823頁。 [68]《道教義樞》，《道藏》第24冊，第804頁。 [69][69]《唐玄宗禦制道德真經疏》，《道藏》第11冊，第750頁。 [70]《猶龍傳》，《道藏》第18冊，第3頁。 [71]《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注》，《道藏》第17冊，第141頁。 [72]《玄珠錄》，《道藏》第23冊，第627頁。 [73]《大道論》《道藏》第22冊，第899頁。 [74]《三論元旨》《道藏》第22冊，第909頁。 [75]《金液大丹口訣》《道藏》第4冊，第972頁。 [76]《中和集》《道藏》第4冊，第498頁。 [77] 葛兆光《道教與中國傳統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9月版，第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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