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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經》中的“自然”含義(5700)

武漢科技大學文法學院孫君恒

【內容摘要】老子在《道德經》中的自然概念，不僅是針對自然事物的狀態的描述，還應該包括自然事物的實物內容。作者通過查證《道德經》，對以上兩個方面進行了詳細列表，從而對老子的自然概念進行了確認。

【關鍵詞】 老子；自然；實物；狀態

老子《道德經》中，有五處談到“自然”一詞：（1）“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道德經》第十七章）（2）“希言自然”。（《道德經》第二十三章）（3）“道法自然”。（《道德經》第二十五章）（4）“夫莫之命而常自然”。（《道德經》第五十一章）（5）“以輔萬物之自然不敢為” （《道德經》第六十四章）“道法自然”明確了自然是道的中心思想，有人將道家思想概括為自然主義。因此，如何認識“自然”的含義，成為明白老子見解、道家思想的關鍵。根據五千言的經典文本，我認為，自然應該包括兩種基本含義——自己本來如此和具體事物兩個方面。

自然是本來如此

這是對自然的存在狀態、表現方式和性質的認識。自然常常可以用形容詞來描述和表達。例如，“天長地久” （《道德經》第七章），天、地是自然的事物，長、久是形容詞，長、久則是分別是對自然事物的空間和時間上的描述。

老子在《道德經》中對自然的說明，大體可以列表如下。

序號	自然之描述	經典文本		出處
1	起源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道德經》第一章
2	對立統一	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		《道德經》第二章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道德經》第四十二章
		見小曰明，守柔曰強。		《道德經》第五十二章
3	運動	天地之間……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道德經》第五章
4	根本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道德經》第六章
5	空間和時間	天長地久。		《道德經》第七章
6	自然與道德比擬	上善若水。		《道德經》第八章
7	自然對社會啟示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道德經》第九章
8	生理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道德經》第十二章
9	玄妙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水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穀，混兮其若濁。		《道德經》第十五章
10	軌跡與規律	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		《道德經》第十六章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		《道德經》第五十五章
11	混沌性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		《道德經》第二十一章
12	變化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道德經》第二十三章
14	形成	前奏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道德經》第二十五章
		無中生有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道德經》第四十章
		過程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道德經》第四十二章
		完善	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勢成之。	《道德經》第五十一章
15	根本之追溯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德經》第二十五章
16	不確定性	夫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贏，或挫或隳。		《道德經》第二十九章
17	轉化	物壯則老。		《道德經》第三十章、第五十五章
18	協調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		《道德經》第三十二章
19	漸進	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		《道德經》第三十四章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道德經》第六十四章
		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		《道德經》第六十六章
20	自然與一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		《道德經》第三十九章
21	自然與天道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纏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道德經》第七十三章
22	自然與人的比擬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		《道德經》第七十六章
23	自然勝利法則	天下莫柔弱與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道德經》第七十八章
24	自然形態下的社會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征。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複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道德經》第八十章
25	自然的辯證法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道德經》第八十一章

第一，自然是事物的自生、自化、自成、自滅，非外在的、非強力的造作。

第二，自然是自己、自在、不強求。天地萬物由自然而產生，亦由自然而運化，

所以生長、收藏、治亂、安危、成敗、興衰、吉凶、禍福均屬“自然”。山石草木，生長收藏，飛禽走獸，生老病死，無一不在大化中生息。這種造化，是天地之“自然”。自然要求排除人文世界的種種幹預，讓萬物順任其可能而且理所當然的樣子各自發展。自然狀態雖有其不可違背的生滅迴圈，但沒有蓄意的生殺予奪，所以構成萬事萬物的整體大和諧。這種“自然”，不是站在人文角度所描述的荒蠻、原始、野性狀態，其中所包含的理性涵義，是超越人文世界的異化、物件化而返樸歸真。

這是學術界普遍認同的見解，幾乎成為一種定論。陳鼓應、張岱年、李約瑟等都持此觀點。例如，陳鼓應等認為，老子的自然，“是自己如此、本來如此的意思……是通過構成這個宇宙的萬事萬物自身不受外界強力幹擾的存在與發展而達成和維持的。”[i] 張岱年先生強調：“所謂自然，皆系自己如爾之意，並非專名，此處當亦同，不得視為一名詞。其意謂道更無所取法，道之法是自己如此。”[ii]著名的科學歷史學家李約瑟在《中國古代科學思想史》中指出：“天地又是圓滿自足的，自本自根的。我們稱之為自然，因為宇宙萬物是自發，自動，自然而然的……這種說法就根本肯定了科學的自然主義。”[iii]

本來如此可謂自然的根本性質（屬性）和總體狀態，為瞭解釋自然，老子又具體說明瞭自然的其他屬性，或者說對自然解釋進行了延伸。第二、第三、第四點，就是老子理論的應有之義。

第三，自然是事物自身的表現情況，可以用形容詞來反映。例如素、樸、濁、

病、饑、明、豫兮、猶兮、儼兮、渙兮、敦兮、曠兮、混兮等。

第四，自然的存在突出體現為矛盾。對立統一則是自然事物最明顯的特徵，有

無、難易、虛實、強弱、大小、多少、高下、黑白、善惡、生死、禍福等就是明顯的見證。

第五，自然是事物運行的規律。可以用“道”、“常”、“常道”、“常德”來說明，

人類社會也不例外。

自然是具體事物

自然指的是客觀的、具體的事物，可以用名詞來說明。這樣的認識，是過去人們忽視甚至反對的。

老子書中所說的物、萬物、動物（狗、雞）、天、地、人、身、水（冰）、山、川、穀、五色、五味、五音、江海、草木、食、服、居、兌、門等就是自然組成部分。這些名詞、指稱，是老子生動形象的自然存在。詹劍峰先生指出：“總觀《老子》書中的‘自然’，是自然之性，是自然界，是大自然，是整個自然（自然的本質，自然的現象）。”[iv]

老子在《道德經》中對自然作為主體的說明，大體可以列表如下：

序號	自然之事物主體	經典文本	出處
1	天、地	無，名天地之始。	《道德經》第一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之間……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道德經》第五章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道德經》第六章
		天長地久。	《道德經》第七章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	《道德經》第二十三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德經》第二十五章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	《道德經》第三十二章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	《道德經》第三十九章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纏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道德經》第七十三章
		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道德經》第八十一章
2	人	天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道德經》第二十三章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德經》第二十五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	《道德經》第七十六章
		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	《道德經》第五十七章
3	聖人	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道德經》第二章
		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道德經》第二章
		聖人之治，虛其心。	《道德經》第三章
		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道德經》第七章
		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	《道德經》第二十七章
		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道德經》第二十八章
		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道德經》第二十九章
		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	《道德經》第四十七章
		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聖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道德經》第四十九章
		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道德經》第五十八章
		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亦。	《道德經》第六十三章
		聖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	《道德經》第六十六章
		聖人不病，以其病病。	《道德經》第七十一章
		聖人自知而不自見，自愛而不自貴。	《道德經》第七十二章
		聖人雲：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道德經》第七十八章
		聖人雲：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	《道德經》第七十九章
		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道德經》第八十一章
4	君子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	《道德經》第二十六章
4	君子	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字器。	《道德經》第三十一章
5	萬物	有，名萬物之母。	《道德經》第一章
		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	《道德經》第二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道德經》第五章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道德經》第四十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道德經》第四十二章
		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	《道德經》第三十四章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	《道德經》第三十九章
		道者萬物之奧。	《道德經》第六十二章
6	水、風、雨、甘露	上善若水。	《道德經》第八章
		天下莫柔弱與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道德經》第七十八章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道德經》第二十三章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	《道德經》第三十二章
7	五色、目、五音、耳、五味、口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道德經》第十二章
8	木、台、土、足、江海、穀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道德經》第六十四章
		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	《道德經》第六十六章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	《道德經》第三十九章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水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穀，混兮其若濁。	《道德經》第十五章
		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于江海。	《道德經》第三十二章
		知足者富。	《道德經》第三十三章
		上德若穀。	《道德經》第四十一章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道德經》第四十四章
		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也。	《道德經》第四十六章
9	物	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	《道德經》第十六章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	《道德經》第二十一章
		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勢成之。	《道德經》第五十一章
		夫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贏，或挫或隳。	《道德經》第二十九章
		物壯則老。	《道德經》第三十章、第五十五章
10	器、舟輿、甲兵、繩、食、服、居、俗、鄰國、雞、犬、聲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征。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複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道德經》第八十章
		大器晚成。	《道德經》第四十一章
		服文彩，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	《道德經》第五十三章
11	冬、川、四鄰、客、冰水、樸、穀、濁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水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穀，混兮其若濁。	《道德經》第十五章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穀。為天下谷，常德乃足，複歸於樸。	《道德經》第二十八章
		道常無名，樸。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于江海。	《道德經》第三十二章
12	戶、牖門、兌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	《道德經》第四十七章
12	戶、牖門、兌	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	《道德經》第五十二章

在學術界，反對將自然作為自然界具體事物的見解，仍然存在。例如陳鼓應先生指出：“老子所謂的‘自然’，不是現代人所謂的‘自然界’或‘大自然’。”[v]我們認為這樣的說法是值得商榷的，因為要說明自然而然的存在狀態，不能擺脫自然本身而進行，老子本人也是通過天、地、人、山、川、水等自然現象或者事物，來講述自然的自發性、自主性特徵的。要講清楚事物的性質（自發性、自主性），必須從事物的主體、客觀情況來進行，就象賓詞離不開主語。擺脫事物，來說明事物的性質、狀況，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果非要離開具體自然的事物，或者不把自然界存在的事物，當作自然來認識，那麼就會使自然蒙上神秘的面紗，成為不可理解的東西，就會誤解、歪曲甚至篡改老子本來的思想。

基於自然是客觀的事物這樣的見解，老子是唯物主義思想。張岱年先生指出：“道是自然的，百姓是自然的，萬物也是自然而然的。老子提出自然概念，是對於‘天意’、‘天命’觀念的反駁，是對於上帝信仰的排擯。……從老子反對信仰上帝來看，可以說老子的道論具有唯物主義的意義。老子的‘自然’論可以說是中國古代唯物主義的一個重要形式。”[vi]詹劍峰先生總結說：“總之，老子的‘道’是自然的本質，又是自然的現象，這就是客觀存在的物質世界。准此，人們還有什麼根據能夠說老子的‘道論’不是唯物論呢？”[vii] 如果不把自然看做現實的具體事物，那麼怎樣才能將其說成是唯物主義？！

因此，我認為，老子的自然概念，不僅是自然狀態的描述，而且是自然實體的說明，這兩個方面是不能分離的。後一個方面，過去我們重視不夠。現在，應該正本清源了。

【注釋】

[i] 陳鼓應白奚,《老子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88頁

[ii] 張岱年，《中國哲學大綱》，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6頁

[iii]（英）李約瑟《中國古代科學思想史》，陳立夫等譯，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7-58頁

[iv] 詹劍峰，《老子其人其書及其道論》，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2頁

[v] 陳鼓應白奚，《老子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88頁

[vi] 張岱年，《文化與價值》，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144頁

[vii] 詹劍峰，《老子其人其書及其道論》，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5頁

【參考文獻】

《道德經》

《莊子》

《抱樸子》

《道藏》，北京：文物出版社，1992年版

（英）李約瑟，《中國之科學與文明》，臺北：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

王明，《太平經合校》，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版③

李申，《中國古代哲學和自然科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版。

郭慶藩《莊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版⑧ ⑨

《當代道家——海峽兩岸首屆當代道家研討會論文集》，武漢：湖北省人大辦公廳印刷服務中心，2004年